一个摩仔与一位护士的故事 (2)
“微笑!发自内心地微笑!”当陈国文被交警狼狈追赶时(他当然笑不出来),他的长期客户——四川老乡、25岁的护士李林正牢记护士长的训话,在医院三楼神经内科的住院病房里忙碌穿梭。粉色的护士服,一尘不染的木地板,鲜花,低语,提示这里是另一个世界,即使离死亡更近,也远比街头动荡的摩托生涯从容安详。
又是一个加班日。黑幕来临,李林拖着疲惫之躯走出医院大门,想早点回到家里与丈夫团聚。今天,摩的依然悄无踪影。最多时,门口有17名司机老乡,看到她就笑着打招呼,然后在15分钟内把她送到家门口,这种情景持续了3年。他们宽阔的后背和带些夸张的川音让她觉得安全。但现在,他们就像露水一样突然蒸发。禁摩令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关联,给了他们各自所属阶层之间的脆弱纽带最后一刀。一方开始向左,一方向右,渐行渐远。
同乡
如果没有同伴一起下班,李林就尽可能坐医院门口的摩的。双方都高兴地发现彼此是老乡
在禁摩过渡期的最后一天,2007年1月15日,交警从天而降,抓住了正要搭客的老黄。他的摩托车被拖走,需要交纳3项罚款才可赎回,它几乎是这辆旧车的价值了。老黄为了显示他的愤怒,把3张罚单撕个粉碎。
第二天中午,他踱进老乡陈国文租住的院子里,拍着胸脯说他是当着交警的面这样做的,获得了老乡们的喝彩。然后,大家坐成一圈打牌赌钱,对付突然无所事事带来的焦虑。广州的阳光依然照进这个四川人的聚落,孩子们嬉闹照旧,但禁摩令已然改变这里的生活。
头一天,一个名叫小勇的男子搬离小院,黯然回乡。他响应政府号召,把摩托车送进报废工厂,却发现自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,因为他没有这个城市需要的技能。37岁的唐洪把摩托给弟弟搭客,白天在一家建筑工地干活,晚上做另一个工地的保安,每天在家只睡5小时。他的姨父、42岁的张林,则把摩托锁了起来,进入一家小区做夜班保安,静观事态变化。
陈国文不想改变,但在1月16日这天,无处不在的警察让他如惊弓之鸟。清晨他骑上摩托,才知道一夜之间变了天地,沿途看不到几辆摩托。李林在医院门口跟他打招呼,他正左顾右盼,李林又“嘿”地喊一声,他才猛然发现,挤出一丝笑容。
一名熟客托他把7岁女儿送去学校,途中他看到交警追拿一部女式摩托,吓得赶紧把车寄存在保管站,徒步20分钟把小女孩送到目的地。甚至经过一个熟悉的路口,没看见交警如往日般查车,他都据此推断:街上到处是便衣。于是,他拒绝了一切向他招手的男子,只搭女客。最后,他连女客都不敢搭,回到院子里抽烟。
1993年,为了寻找失去音讯的小舅子,陈国文只身来到广州。第一天,两名摩的司机就用行动告诉他,这座城市恶善并存。一人纠集同乡把他痛殴一顿,并抢去他兜里的两百多元钱,因为他胆敢因没有找对地方而拒付车费。另一人则给他支付了当晚的住宿费,还给他10元钱和一大块面包。“我只知道他姓朱,但我一直忘不了他。”陈说。
找到亲人后,陈国文留了下来,先后干过3年搬运和8年装修,并很快把老婆、女儿接来长住。他的哥哥和弟弟也在广州打工,父亲病逝后,老家只剩下母亲一人。
2003年,出租屋400米之外新建成一家医院,陈国文开始和一群老乡守候在此搭客。他们团结一心,阻止其他搭客仔的蜂拥而至。一天,他们把一个不听话的本地搭客仔打得落荒而逃,从此控制了这个码头。
同年夏天,来广州1年多的李林从二沙岛一家医院调入这家分院,每天在宿舍与医院之间来回。公交车站离医院有一段泥路,僻静、破烂,没有路灯,路旁有一栋烂尾楼,正是犯罪分子觊觎的地方。一个下雨的清晨,李林独自经过,挎包差点被一名摩托男子抢走。那男子掉转车头,想进行第二次飞夺,李林捡起一块石头,竟把对方赶跑。
如果没有同伴一起下班,李林就尽可能坐医院门口的摩的。双方都高兴地发现彼此是老乡,唐洪等人还与她同是四川内江人,只是一方来自农村,一个长在县城;一方是农民工,一个是大学毕业生。
李林有着四川姑娘特有的白皙皮肤和姣好面容,2002年之前在成都一所高校度过了3年开心时光。她担任了校学生会干部和礼仪队队员,课余时间卖出过不少减肥茶。毕业前半年,她就已经和广州的这家大型医院签约。“在四川盆地呆太久了,我渴望去一个遥远的城市,”她说,“生活中有许多美好的事物等着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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