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维迎:国企的比例不宜超过10%
11日,凤凰卫视《财经正前方》栏目采访北大教授张维迎。张维迎在节目中谈国企改革问题,称“它是个政治问题不是技术问题”,“改革的阻力,改革的利益阻力,真是被大大地夸大了。那么只要上层领导下定决心,真正是像李总理讲的壮士断腕的话,我真的觉得这些不是太严重的问题。”
他还表示:“如果国有企业占这么大的比重,它在政府的所有政策决策当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,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的有公平竞争的环境。我不是说最后绝对没有任何国有企业了,但是我说只要国有企业,我的一个经验判断,或者直观判断,如果超过10%,那么就太大了,它就会对整个经济体制集体带来好多的伤害。这种伤害除了效率方面的,除了带来竞争的不公平,而且还带来道德方面的伤害。 ”
张维迎称国企会带来道德伤害
以下为访谈文字实录。
刘芳:实际上中国任何的改革,这么大的一个国家,都是会面临阻力的,肯定也都是会有难度的,这个是注定无疑的,总理先生也是承认的。具体来说,中国改革的障碍到底都在哪里呢?
张维迎:我觉得我们现在,好多人把改革的阻力可能过分地夸大了。我们以为现在利益集团这么多,我们没法改革,好像二十年前、三十年前很容易改的,不是那样的。那时候改革也是非常非常艰难的,但是为什么那时候邓小平就改了?那就是一种理念,就是中国不改革就真没希望了,真完蛋了。还有一种就是他的领导力,他有很强的领导力来实施这种改革。
好比国有企业改革,我不觉得有那么难,它是个政治问题不是技术问题。我觉得这种改革的阻力,改革的利益阻力,真是被大大地夸大了。那么只要上层领导下定决心,真正是像李总理讲的壮士断腕的话,我真的觉得这些不是太严重的问题。
刘芳:对于现在这种人人都在讨论改革,对于改革也充满了很多信心的局面,您是怎么看的?
张维迎:中国下一步要继续地持续地增长,如果我们不做改革,不在经济体制,还有政治体制方面有一些大的动作的话,我想这个可持续发展是不可能的。我们也看到李克强总理他已经描绘出他的好多改革的蓝图,而且下了他的决心。当然我们也知道,中国改革的难度很大,这个壮士断腕说起来容易,做起来可能也不是那么容易。其实他自己也明白,我们好多部门好多部委,改革的阻力就很大。
另外你要改革有好多的方面,那我觉得你必须重点地抓住哪一些东西,我们改革就是需要牵一发动全身的事。我们改革不是说专门找一个最容易的,然后那个东西孤立的,解决不解决它,都不会引起其他问题来。我们需要的就是要找着那个地方,一牵动它其他地方都动起来了,迫使你就不得不改。
刘芳: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?
张维迎:我觉得有几个地方可以出这样的(改革),好比是国有企业改革,那么它就涉及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。还有像金融体制改革,金融自由化,还有土地改革,我一直认为这是中国目前经济改革三大重要的领域。
张维迎:中国其实处于一个启蒙的阶段,就是在西方的两三百年前已经完成的事情,我们都没有,我们中国需要有人真正地负责任地思考问题,甚至敢冒一定的风险。而且我相信一点,任何人如果你不愿意为自己相信的东西付出任何代价,冒任何险的话,那说明你根本不相信它。所以说我自己我讲的这些东西,我是相信的。
刘芳:您相信具体的,简短的来说您相信什么?
张维迎:人类的创造力来自自由,我相信只有这样,那么我们每个人才可以说生活得更好。所以我的目标就是为建立这样一种体制做出我的努力。我不会去操作,但是我相信社会的变革好多是由理念引导的,如果我能为改变我们这个社会的理念做一点贡献,那我觉得我就很满意了,我就很满足了,我就感到会很快乐的。
刘芳:您对于国企之前有很多很多的说法,也提到说中国现在国有资产大概是占了总资产的40%多,您认为这个比例应该降到10%比较合适,这个应该是未来改革的一个目标和过程,为什么您觉得10%是比较合适的?
张维迎:如果国有企业占这么大的比重,它在政府的所有政策决策当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,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的有公平竞争的环境。我不是说最后绝对没有任何国有企业了,但是我说只要国有企业,我的一个经验判断,或者直观判断,如果超过10%,那么就太大了,它就会对整个经济体制集体带来好多的伤害。这种伤害除了效率方面的,除了带来竞争的不公平,而且还带来道德方面的伤害。
为什么道德方面的伤害?国有企业它一旦大家觉得它不公平的时候,你让别人遵守道德就很难。好比一个大学毕业生,他看到有关系的人可以找一个很好的工作,他没有关系,他农村来的,他就很难找一个工作,那么你想他怎么可能能够很公平地看待这个社会呢?那么这就会引起社会一系列躁动。所以我就说国有企业改革,进一步改革已经成了我们这个社会的重中之重。
刘芳:国有企业说它们的钱是上交给财政的。
张维迎:上交不上交财政是一个次要的问题。第一位的问题,真正只有我们把大量的国有企业解决掉,只有经济建立在以私人企业,私人所有权的基础上,那我们这个集体经济才是健康的。我们才有我们现在期望那种所谓公平竞争啊,收入的合理的分配等等,才会真正的实现。
刘芳:很多人会觉得中国的金融改革才真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一个行业,因为金融确实是涉及到方方面面,涉及到资金怎样有效地去分配。但是也有人说,中国这么大的一个国家,金融本来的基础就相当的薄弱,可能会是一个“一抓就死,一放就乱”这样的一个局面。所以在金融改革这一方面很多很多人,我相信主张的都是审慎地慢慢地去探索,您是怎么看的?
张维迎:其实我也主张审慎的,但是审慎不等于不改,不能因为害怕出问题我就不动。因为你现在这种体制,你再不动的话,以后出问题就是爆炸性的问题,整个金融的危机就可能发生。我们现在恰恰是要往一个正确的方向在走,那我也不是说,我们一个晚上把所有的金融都放开。但是现在其实有好多过渡性的措施。我举一个例子,现在我们有200家左右的城市商业银行,这些城市商业银行基本现在都是地方政府的钱袋子。为什么第一步不能把这些商业银行首先全民营化,把它真正变成民营的银行,私有的这种股份银行。这个并不难,这个不会引起经济集体的大变化。
刘芳:实际上我们知道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,大约是在两三年前的时候,当时也就有想过办法。比如说在温州,做一个金融业改革的试点。但是温州在这样的一个地方,应该可以算是中国金融业当中最发达、最兴旺,也相对是最自由、最开放的一个地方,做的一个试点似乎取得的效果远远不如预期中大。是不是这件事情本身实际上也说明了金融改革特别难?
张维迎:其实你看一下这个试点,它仍然是政府想,传统银行想去主导的,它没有真正让民间去发育这个市场。如果我们想好比二十年前,中国通过了《商业银行法》,你注册资金有10亿元人民币就可以注册商业银行的话,如果那时候我们就放开大量的发展,这些问题就不会出现了。所以温州所谓金融改革,它是虚晃一枪,它真正没有改革的精神,它只有改革的口号。那么真正的,你去跟温州有钱的大的企业家谈一下,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去进入的。
刘芳:我知道您并不赞同刺激消费这样的说法,但是中国过去的经济总的来说是消费这块比较少,是靠出口和投资来拉动的。那么接下来中国的经济要转型的话,就是要让消费这一块能够升起来,带动中国经济总体的成长。您为什么不赞同刺激消费这样一个说法,如果我们不刺激消费的话,中国的经济未来的增长,出口没有了,投资如果也没有的话靠什么?
张维迎:我要简单地说,刺激消费它这个观念是国家在主导经济的一个概念,我要刺激投资,刺激消费。经济的真正发展是来自企业家精神,来自企业家的创造力。在这个意义上我是反对用那种刺激的,我觉得真正是给人们自由,给人们创业的自由,然后使人们的财产安全得到保证,大家就会有创新的动力,人们有工作了,经济收入就上去了,那么自然它的循环就有了。
真正要使得中国经济健康发展,就是使得市场发挥作用,使得政府变小,变成真正有限的政府,老百姓他就自然决定说我有钱怎么花。好比刘芳你每月赚了钱,你肯定说我都是存起来,以后干点什么,(或者)我都是现在花了,这是个人的决策。政府千万不要去太干涉说我们告诉人怎么花钱好,这是错误的,我们应该相信市场经济消费的主权。
刘芳:政府或许没想说告诉我怎样花钱,政府只是希望老百姓多花钱。
张维迎:你希望老百姓花钱,就让老百姓有钱自然会花,我真的不相信,中国老百姓有钱了不想花钱。另一方面分光吃净,拿到的钱都花了,这不是一个健康的社会。健康的社会一定考虑未来,我今天赚的一百块钱,我存下二十块三十块钱,为我的未来,我们人类之所以进步就是我们关心未来。
我反对刺激政策还有一个原因,刺激政策盯的是当年的问题,投资也是为了当年,如果为了当年的GDP,没必要去投资的。我们之所以投资,就是我省下的东西用于未来,更有生产力,然后我的儿女,我的子孙后代可以过得更好,这才是我们需要投资的目的。
刘芳:中国到底要建立怎样的社会,就是中国的改革到底以何为目标,之前邓小平提的是摸着石头过河。现在有越来越的人问说我们摸着石头过河,河的彼岸到底应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,您觉得应该是怎样?
张维迎:我觉得其实应该很清楚,我们改革到这个年月,人类到21世纪了,未来我们就是建立一个自由、民主、公平、法制的国家,这是我们的大目标。你要建立这样的,首先经济体制上,你必须真正是以私有产权为基础的市场经济。
刘芳:向好的转型有些时候应该是充满希望的。
张维迎:伟大的领导人他能看得更远,所以我才愿意忍受这个痛苦。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,我们为什么要做手术,好比我们有个病人做手术,就是我充满希望,我是希望着做完手术以后,我就变得健康起来,我可以活得更长,这时候即使有痛苦我们也是乐观的,我们需要这样一种东西。所以这时候政府必须坦诚,这个我觉得非常重要,政府不能够忽悠人。好比假装天下太平,就是应该告诉说我们有一个困难的时期,大家要做好这个准备,为了我们以后更好的发展,但是大家充满信心,只要我们忍受过了这个痛苦,我们的前途就会更加光明。
中国下一步无论是改革、发展、转型,我们要坦诚啊,我们要开诚布公地把所有的问题摊在那儿,我们讨论它一个月,两个月。即使我们最后达不成完全的协议,但是沟通本身就是给我们信心的一个办法,既不能假装说没问题,也不能假装说,你一个人认为的解决办法就是绝对正确的解决办法。就是他真是正确的,只有通过交流让更多的人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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